1.
“等到世间无人挂念,才算了却红尘诸事,你便可再入轮回,投胎转世了。”
青面獠牙的阴差公事公办地说,他的工作便是为每一位亡灵解释此地规矩,这些话他已经说过无数遍,实在是倦怠无比。
“我还能投胎做人?”进忠粗略回顾了自己的所作所为,诧异地问。
阴差嫌他话多,不满地啧了一声,“我们只负责迎来送往,不管惩恶扬善。”
进忠了然,也没在意那规矩,自己无亲无友,入了宫也作恶多端,该是被人憎恶,哪来的人会挂念自己。
他抬起脚就要踏入轮回道。
“诶诶诶,”阴差不耐烦地抱着手臂,“我说过了,你现在还入不了轮回。”
被一股莫名的阻力弹回来,进忠尚有些呆滞。
按理说他在御前做了大半辈子的事,最擅长的就是看人脸色。可这阴差长得异于常人,进忠实在看不出来是否不耐到了极点,硬着头皮问道,“是谁在挂念我啊?”
“活了一辈子都分不清这个,你真是白活一遭。”阴差讽他。
2.
这儿的鬼形形色色。
刚来就能入轮回的,走一半就哭了出来,可鬼是没有眼泪的,只能发出嘶哑的干嚎。
还有个与人为善了一辈子,总有人念着他,耽误了转世做人,反倒脾气糟了。
但总归还是被留下来等着前尘尽却的多些。
3.
投胎后自会失去记忆,若你暂时入不了轮回,又不愿忆起生前事,可以先饮孟婆汤。
阴差还告诉他,孟婆汤里可以看见人间事。
进忠左右闲着,领了一碗。
孟婆一眼瞧出他的目的,把碗递给他时笑眯眯地提醒,“这汤能呈现什么,全看你心诚。”
这可真真是为难人了,进忠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人,做事总先思量利好。
心诚…
他对权财倒是心诚,不知碗里能冒出个龙椅还是金子。
4.
进忠寻了个角落,盘腿坐下来,将碗放在面前,水面渐渐平静下去。
他掰着手指头数。
入宫后认了李玉当师傅,师傅是宫里难得的软心肠,可自己要往上爬,他便是挡路石,是以他与师傅、进保关系也算不得好。
宫里行走结交的狐朋狗友更算不得数,大家认得是御前太监、是内务府总管、是哪位娘娘的首领太监,无人在意这名分背后是个什么人。
还没凑出五个手指头,便只剩下那杀了自己的毒妇。
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,阴差说得对,是白活一遭。
5.
他不知自己是否诚心记挂,可自己曾对着她说出不得好死。
若不甘和恨也算一种心意,那他应当是真心实意的。
我只能看看您了,炩主儿,进忠默念。
这念头刚生出来,水面上就映出了一副长相姣好、妆容凌厉的面貌。
进忠没忍住,想伸手如从前一般试探着抚摸它,却只碰到冰凉的液体,水面被惊起波澜,打碎了那道身影。
6.
从前只知道天上一天,人间一年,原来阴曹地府也是一样的。
孟婆汤只能映出人生重要的转折点。
他如今不用吃睡,对着那碗,好奇极了炩主儿能落得怎样的结局。
炩主儿又怀了龙胎,进忠颇有微词。初次有孕时她便落下了病根,后来为了稳固地位不得不接连生子,如今再有孕,虽不是坏事,可极易伤身。
眼见着炩主儿雷霆手段,借胡芸角除了荣亲王,进忠忽然想起卫嬿婉去世两位阿哥,他问阴差,怎么不曾在此见过。
“人家是龙凤命,与你们不在一处,自有自的规矩。都要转世投胎了,你管好自己就是。”
7.
小小的水面,载着卫嬿婉起起伏伏的日子。
要回公主、失了太后助力、给十二阿哥喂蕈菇汤、灭口春蝉、最后还想改皇帝遗诏被反将一军。
自己不在一旁提点后,卫嬿婉一步步把自己逼向绝路。
进忠一时不知是哭是笑,气她活该,一时得意便不知收敛,下手那般狠毒,让春蝉都离了心;又忧心她真叫人一锅端了,不得善终。
停在了卫嬿婉哭着辩解的画面,景象渐渐消散,碗碎成几片,里面的汤水溅在地上后迅速消失不见。
他着急地问道,“怎的不见了,可是画中人出了事?”
见进忠是真的心急,阴差难得耐着性子答他,“这人现下在梦境里,断了联系,你若想,许能托梦看看她。”
8.
挣扎了许久,进忠才决定去卫嬿婉的梦境看看。
就当报仇了,你不愿见我,我偏要去梦里扰你。
阴差推他进了一片白雾,那雾又厚又重,伸直胳膊都看不见手。
进忠摸不清方向,漫无目的地胡乱走着,雾气竟渐渐稀薄,露出紫禁城的朱墙黄瓦来。
他不禁有些好奇卫嬿婉会梦见什么。
9.
他终于彻底走出了迷雾,可这片地界有些陌生。
依着记忆,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,自己来到了冷宫附近的回廊,只是自皇后除了冷宫,这处便不再进人,日渐荒废了。
还不等他去寻,一道清脆的、只存在于遥远记忆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。
“云彻哥哥…”
进忠转身,发现自己正站在两人之间,卫嬿婉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笑,向着凌云彻跑来。
来不及感受自己的心情,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选择,迅速跑回了迷雾中,像逃跑的败军。
是啊,这才是人家视若珍宝的记忆,自己来做什么…
算了吧。
10.
进忠冷眼看着情绪各异的人,不再好奇人世里发生了什么,也像放下了不甘,懒得再去扰人美梦。
不知这样漫无目的地过了多久,阴差突然对他说,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先是一怔,进忠才反应过来,是因为自己红尘未了,才在这游荡许久。
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,他声音都有些颤抖,“我能问问,她怎么样了吗?”
时常跟着他的阴差自然明白问的是谁,可他并不能透露过多,只说,“人家是凤凰命,你见不到的。”
11.
“哦,是当了皇后啊,那应该正安享荣华吧。”进忠硬生生扭曲了意思,自欺欺人道,“也对,我这么个人,老天爷怎么会在意我死前的话。该是和我想的相反,一路顺风顺水才是。”
他絮絮叨叨地说完,缓慢僵硬地踏入轮回道。
前方就是新生。
可他行至一半,突然蹲下来抱住了脑袋,发出了一些嘶哑的声音。
12.
“在听吗?”阴差拿着勾魂戟在卫嬿婉面前晃了晃。
卫嬿婉的目光从远处移回来,显然是刚回过神。
阴差顺着她方才的视线看去,解释道,“那是凡人的轮回道,和您不同的。”
“啊...”卫嬿婉点头,算作回应。
她只是被一个背影吸引了注意。
太像进忠了…
亲手杀了他后,本以为这人会日日在梦中纠缠自己,可谁知他从未入过梦。
就连被蕈菇汤折磨的那几年,也只恍惚见他远去,身形还不如方才清晰。
一点都没忘却,原来自己都还记得,所有回忆都被那道背影勾出来,像开闸的洪水涌过来。
心里有道挥之不去的声音:
真如他所言不得好死了,这就是报应。
后悔吗?
若留他一命,也许就是另一番景象。
你对不起凌云彻,对不起春蝉,对不起澜翠,可进忠,是你永远赎不了的罪。
卫嬿婉要被现在的感觉折磨疯了。
不是忘记了,而是自己从来不敢忆起。
她害怕面对这样的内心,拼尽最后一丝理智和力气,抓着阴差问,“我什么时候能走。”
来这一层的人不是带着心愿已满的笑,就是壮志未酬的愤懑,阴差也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况,“您得等着人间的旨意下来,确认您的凤命方可转世投胎。要不,先饮了孟婆汤?”
卫嬿婉连忙点头。
孟婆带着慈祥的笑为她盛了一碗汤,进忠大概也见过这样的笑吧。
她捧着碗一饮而尽,就像喝下那碗牵机药一样,得到了解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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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激情码字的一发完产物,听毛不易老师的《请记住我》的脑洞。
反思一下自己怎么老写进忠没了…
再写必须是无脑小甜饼!
想直接不存在凌云彻,假如进忠和卫嬿婉才是青梅竹马的同乡(嘿嘿)
脑洞存这
啥时候写不一定